实际上，近年来实体经济融资利率在政策激励、LPR引导下持续向下，已经降至很低的水平。一年期、五年期LPR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分别由上年末的3.8%、4.65%降至3.65%、4.3%。6月末，金融机构人民币贷款加权平均利率4.41%，其中企业贷款加权平均利率为4.16%，较去年同期下降0.42个百分点，处于有统计以来低位。部分银行贷款利率最低至3.2%。
毫无疑问，无论从初衷还是实际效果，低利率都将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实体企业的融资成本，有利于助企纾困，推动经济复苏，也有助于降低个人信贷成本。但是，这种利好的边际效应正在逐渐弱化。在当前形势下，贷款利率持续下降所产生的负向溢出效应正日益凸显。宏观层面，低利率可能带来的人民币汇率承压、通货膨胀压力增大、资本流出等负向溢出效应自不待言；微观层面可能产生的负向溢出效应同样不容忽视。
其一：以大型银行为驱动的低利率，使“掐尖”现象加剧，或劣化金融生态。
近年来，为贯彻落实国家助企纾困政策，大型银行纷纷降低贷款利率、下沉服务重心，强化对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的金融支持，整体上促进了县域小微金融服务的完善。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大银行对中小银行的“掐尖”现象。所谓的“尖”，一是指优质小微客户。这本是中小银行服务的主打阵地，但是在明显的利差面前，再好的服务也不过是“浮云”。其结果是，在“掐尖”的同时形成“垒小户”，对优质的小微客户形成过度授信。二是指优质资产。从贷款方式看，主要是指抵押资产。大型银行以低利率与中小银行争夺的首先是抵押类资产，其抵押物主要是房地产抵押。尽管当前房地产市场低迷，但并不影响房地产抵押资产本身的优质性。这类资产，其风险性在不同银行之间并不存在风险利差或很小，因此在低利率诱惑面前，抵押贷款“易主”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能在风险定价逻辑下，通过大型银行的重心下沉，或通过“掐尖”将中小银行挤向更小的、风险更大、更加充满不确定性的长尾客户，那么对于改善金融生态、促进普惠金融发展，无疑也是“善莫大焉”。但问题是，中小银行未必肯退却，且已然钝化的利率覆盖风险的逻辑也未必支撑。当然，抵押类贷款在低利率背景下的迁徙，从风险定价角度也反映了信贷本源的回归。这将促进商业银行风险定价理念的科学合理化，以及信贷理念的转变。
其二：在有效融资需求不足情况下，低利率或诱导信贷资金脱实向虚，其结果是悖离低利率初衷。
在“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之下，叠加疫情多点反复、高温限电、消费需求不足等影响，小微企业扩大再生产意愿普遍不足，市场融资需求整体疲软。表现为实体企业用信率（实际用信额/银行授信额度）普遍偏低，企业贷款到期不再续贷或提前还贷的情况不少。据了解，一些银行优质客户贷款到期续贷率仅30%左右。
一方面是实体企业有效融资需求不足，一方面是银行机构在政策鼓励、内部考核等合力推动下贷款投放惯性高增长。WIND数据显示，7月末各项贷款同比增长11%，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同比增长23.8%，住户经营性贷款同比增长15.1%。这一对比格局势必诱导信贷资金“误入歧途”，脱实向虚。
一是过低的利率、过度的营销（商业银行来自内外部的考核压力），或诱导客户将轻易获得的融资用于资本套利。其中既包括企业将资金挪用于资本市场以牟利的“主动型”套利行为，也包括企业从降低财务成本出发的间歇性“理财”套利行为。
二是以个人经营性贷款为便捷通道的，套取廉价信贷资金，用于购房或其他投资。据某行反映，其通过自身审计发现的普惠贷款违规中，进入投资理财领域的占比高达20%。实际上，以个人经营性贷款名义进入房地产等投资性领域的贷款往往经过中介机构的“包装”，很难通过常规手段监测到。因此，这一比例显然远高于20%。
其三：诱发低利率房贷置换高利率房贷的灰色操作，降低了金融效率，并滋生挪用信贷资金等违规现象。
低利率政策，特别是央行8月的非对称降息，其实用意“路人皆知”：希望通过降低按揭贷款利率，激活低迷的房地产市场，从而带动房地产投资及房地产下游消费市场。在当前经济形势下，这一政策取向对于促进房地产市场恢复无疑具有积极意义。但是，在预期转弱背景下，特特别在二手房市场低迷情况下，低利率对房地产市场的增量驱动其实不尽如人意。
但房贷利率所带来的政策红利不会被市场浪费。稍微有一些理财头脑的，都会琢磨：如何以低利率置换高利率贷款，将大大减轻按揭负担。但实现这一置换，并不容易。转按揭、加按揭的操作在若干年前就已被监管叫停了。于是，“转贷置换”的灰色操作“应运而生”。所谓“转贷置换”，是指购房者借助过桥资金结清原有的按揭贷款，再将解除抵押后的房屋重新抵押给银行，以个人经营性贷款形式获得银行融资。这类贷款年限一般可做到3~20年，贷款的年化率在3.7%~6%之间，还款方式有先息后本、随借随还、等额本息等可选择。
如能实现这一置换，基本相当于将高利率按揭转换为低利率按揭。由于这种抵押贷款多以个人经营性贷款名义出现，因此势必面临贷款用途合规性问题。尽管各类活跃的贷款中介公司会提供全套、“优质”的“包装”服务，但对借款人而言，合规风险始终在那里。
需要思考的是，监管如何跟进转贷置换这一灰色链条，补齐监管短板，使低利率的甘霖真正惠及实体经济。当然，老百姓通过这种方式降低房贷利息负担，也有其合理因子。
其四：在低利率政策下，一些大型银行实际处于边际亏损；低利率政策本身面临商业可持续性的拷问，同时也会带来市场资金价格预期的扭曲。
持续的低利率对银行业而言，所产生的直接效应就是利差进一步收窄。尽管上半年商业银行经营数据依旧亮眼；但实际上，在低利率背景下，一些机构小微信贷业务已处于盈亏临界点，低利率正面临商业可持续的拷问。同时，一些机构小微企业贷款不良额、劣变额呈现上升势头。显然，以量补价正成为当前商业银行特别是国有商业银行在低利率背景下平衡服务实体和自身利益的基本策略。但这种以量补价的策略也容易鼓励银行机构的冒险行为，加大金融体系脆弱性。
此外，持续的低利率“浇灌”，客观上也会扭曲企业的价格预期，增大银行小微金融业务拓展的难度。特别是一些优质的企业，如专精特新，在银行低价营销、过度营销面前，自然会形成“待价而沽”的优越感。有的专精特新企业甚至“被银行踏破门槛”。这种态势或扭曲企业融资理念、市场预期和银企关系，不利市场的理性发展。
可见，无论从宏观上还是微观上看，低利率都是一柄双刃剑。低利率能够刺激投资、带来融资成本的降低，也会带来融资的盲目性、资源的错配性和资金的脱实向虚。特别是在市场预期转弱、有效需求不足情况下，低利率的负向溢出效应或大于正向激励效应。对于企业而言，如果产品没有市场、没有销路，没有正常、健康的现金流，缺乏适当的财务管理，那么再低的利率也无济于事，甚至因弱不堪补而“中毒”。如果把贷款低利率建立在降低存款低利率基础上，虽符合银行自身的逻辑，但不符合借贷逻辑，对于作为资金出借方的存款人而言未必不是一种伤害。
